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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荊棘的王冠04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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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。答案是不。

她不願意、不可以成為那樣的人。

“還楞著幹什麽?扶臺輔回去!”

“主上,我想留在這裏。”

如果向群臣妥協,用金月真反正是殺死姜原的兇手來安撫自己的良心,勉強把她殺死,渡過目前的危機……那麽今後總會有源源不斷的充足理由,迫使自己做出越來越醜惡的事。

漸漸地,為了國家,為了國民……形形色|色大義凜然的理由都會冒出來,於是她大義滅親,默默背負著犧牲的痛苦,變成一個讓自己感動讓自己感嘆不已的“偉人”。

然而,成全自己的大義,滅自己的親——精確點說,就是成全自己的義,滅他人的命。成全自己,滅他人,這是醜惡,不是高尚!

這麽說起來,雖然祥瓊曾說青辛和月溪頗有共通之處,但陽子還是覺得青辛要好得多。他從來不認為他的理念等於正義。他宣稱他做事不問是非,只看利弊。也許,這是因為他還沒有破繭成蝶。

“主上!”

“唔……”

這種時候不能看景麒,容易動搖。所以她微微偏過臉去,催促護衛快點動手。景麒決不是那種會在金鑾殿上掙紮打滾的類型,但護衛們只是戰戰兢兢握住了他的手臂,不敢用力,也就沒有成效。

“景麒,這是詔命。”

只有對他,這句話不必擔心無效。

“……是。”他甩開護衛的手,失魂落魄地向外走。然而經過她身側時,他輕輕地說,“別拋棄我,別讓我又一次被拋棄……”

“臺輔,您是要演才子佳人生離死別的好戲嗎?”

金月真發出了一聲冷笑。

“閉嘴!”

被陽子的眼睛久久盯住的青辛,突然從人群中站了起來,大踏步地走到景麒身邊。

但景麒向他搖搖頭,默然離去。

“主上,您……”

他一定是像景麒一樣,看出了自己的意向。陽子想。

因此他上來督促她動手殺人,也許,他會手把手地幫助她完成第一次呢。

不過她已經想通了,哪怕是為一個國家殺死一個女人,那也是醜惡,而非正義。不管為了什麽,國家,全人類抑或絕大多數人的幸福,不管為了什麽,殺人本身就是絕對的醜惡。再明智,再有益,也是惡行。這些人說得對,假如不管仁君暴君,稱職的君王必須是梟雄,那麽她不稱職,沒有能力稱職。君王是用來和麒麟談判的,是用來和麒麟討價還價的,不是用來和麒麟同心同德的,就像尚隆和其他君王常做的那樣,有些事情,要背著麒麟進行。

結束了。

一切都結束了。

她本來就沒有當王的願望,是臣民說需要她。既然他們希望換一個,那就換吧。雖然這個名曰登基的強迫中獎讓她失去了很多,但得到的更多,怎麽算都不吃虧。只是景麒……這些人太殘忍了,這些人難道不怕他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嗎?如果他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,郁郁而終,換王的副作用不是太大了嗎?

陽子握緊了劍,手心在出汗。

既想奮力調和,又想自殺了事。

“臺輔只是說得好聽,有了新王您就什麽也不是。”

金月真露出了譏誚的笑容。

“你……”

這話在理,陽子知道,但景麒和她在君臣關系之外還有別的關系……

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,青辛輕輕嘆了口氣。

“青辛,你也這麽認為?”

“您若是死了,臺輔自然會傷心。找到了新王後,王不好,他會惦念您的好,加倍傷心;若是新王賢明,您對他來說就只是一段經歷了。麒麟心裏只有在位的王,因為麒麟的心是臣民共同的心……”

“可是他……”

“年少時我曾經責問父親為何再婚,他對我說,因為男人……並不那麽堅強。”

“……嗯?”

“人類的愛情也不能在戀人死後持續太久,何況臺輔本不是人,不能以人之常情揣度。其實另結新歡並不總是出於人性裏的惡,背信棄義移情別戀什麽的。有些時候,譬如說我父親,只是因為不那麽堅強而已。只有在戀人屍骨未寒的那段日子,愛情不會消退,或許還有增長,在那期間痛苦而死的人,才能避開時間與生活的考驗,保全純潔的愛情。”

“也就是說……”

“然而我對麒麟這種生物非常有把握,我們的臺輔決不會尋死,無論您的死讓他多痛苦。他一定會努力活下去,這是他的責任感決定的。”

“話雖如此……”

“如果他認為有必要,和繼位的王發生肉體關系也不是不可能。雖然我不清楚他下判斷的標準是什麽。”

“啊。”

“您似乎很重視貞操,這是蓬萊人的想法吧。我們這裏的人沒什麽貞操觀念。合則聚不合則散,臺輔一直忠於您不過是因為他不覺得有必要找別人,而不是因為他認為失貞可恥。呵,您不甘心了吧?您若是在這裏死去,多不值啊!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調和很難,幾乎不可能成功,但殺死金月真卻是舉手之勞。殺死她,殺死她,腦海裏有個聲音在呼喊。雖然這是景麒所厭惡的行為,也是她所厭惡的行為,但為了讓她和他永遠在一起,就非做不可。青辛真是太狡詐了,一想到景麒會把他的全副身心交給別人,她就感到難以忍受。其實沒有任何跡象能說明景麒會和新王發生些什麽,但一想到那種可能性,就讓人心神不寧。他和她纏綿時的模樣老在眼前晃,她額角滲出的冷汗流進了眼裏,眼球刺痛,視線昏花,然而那些銷魂蝕骨的場面卻又清晰又真切。

他是她的。

不能給別人。

決不!

——不,這是占有欲,連愛情都算不上,太差勁了,要克服。

——可是,為什麽非得當個高尚的人呢?

——做人要有原則,遇到事就更改原則,多可恥啊!

——原則算什麽,從此以後皆大歡喜。和景麒離心離德也就說明她可以順暢地欺騙他,反而會把他哄得開開心心。

陽子的心漸漸偏向惡行,軀殼卻垂死掙紮般地做出了刎頸的動作。也許這是一種出於本能的做秀,用來撫慰她自己。但在旁人看來就不一樣了。一瞬間青辛的臉色變得慘白。沒有把握,陽子的武藝太好了,他沒有成功奪劍的把握。他一直找不到空手入白刃的機會。

“我認為您不用殺人。”

“哎?”

青辛的話激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。

“青辛,別壞我的事!”

金月真失聲叫了起來。這女人竟也有失態的時候……

“好了,主上,把劍給我。”

他的聲音很平板,這種平板讓陽子感到似曾相識。但平板的聲音說出來的話語卻如此貼心,讓她一陣心酸。她順從地把劍交到了他寬厚的手中,紅著眼圈。

“青辛!你怎麽可以這樣!”

譴責他的當然不僅僅是金月真。

“將軍,我已經說了,這把劍出鞘,就沒有兵不血刃就回鞘的……”

金月真的語聲嘎然而止。

沒有血。

沒有大量噴出來的血。

劍鋒以巧妙的角度刺入了金月真的體內,又靈巧地抽了出來。劍鋒上,青辛的手上,也只沾到了一點血。這個男人無疑是殺人的老手,陽子苦笑起來,看著他朝劍刃吹了口氣。

“真不愧是上古神兵……”他若無其事地對著劍說,“殺一人,殺十人,殺百人,一定是絲毫無損了。”

□裸的威脅讓群臣無言以對。青辛可不是一擁而上就能制伏的對象,在這個金鑾殿上唯一可能和他一較高下的,只有王。

雖然俗稱文武百官,但出席午議的武將遠遠少於半數,其中有些人還只是掛著武職,並不擅長舞刀弄槍。希望王更符合自己的理想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,自己死了就沒意思了。所以他們正如青辛預計的那樣,識時務者為俊傑地放棄了抗議。當然了,青辛對某些人的想法還是很感興趣的,譬如說朱槿,譬如說浩瀚。可惜他沒辦法從這種人的臉上看出端倪來。

祥瓊不在場,也許是好事。自從她用堂而皇之的大道理脅迫陽子放過他之後,她一直以婚假為名閉門不出,以免見到陽子,雙方尷尬……

“您還記得您和我的約定嗎?”青辛向她伸出了手,似欲拂去那臉頰上的淚水,“如果您應該自裁退位卻缺乏足夠的勇氣和明智,就由我來殺死您。”

“我確實愚蠢……”

陽子想到先前的心理鬥爭,十分羞慚。

“您是有很多缺點,但我並不認為您應該退位,不,我可不是安慰您喲,如果認為您該死,我是不會客氣的。”

他的為人她再了解不過了,這是實話。這讓她感覺好了很多。

——縱觀各國的歷朝歷代,名君的類型大約分為兩種。一種是霸王型,剛毅果敢,豁達而強有力,譬如我們慶國的達王,如今的雁王,從前的恭王;另一種是仁君型,賢明睿智,謙和寬厚,譬如傳說中的遵帝,如今的宗王,昔日的才王。

——無論霸王還是仁君,他們都很明確地站在統治者的立場上。他們所有的良行善舉都是為了鞏固王權。換言之,良行善舉只是表象,鞏固王權才是本質。由於天綱規定魚肉百姓驕奢淫逸之類的惡行會讓王權崩潰,人們往往會有一種錯覺,以為良行善舉等於名君本身。

——我想天綱本來就是為了針對統治者這一群體進行揚善抑惡才存在的,然而成功克服人性的陰暗面成為名君的王者還是寥寥無幾。名君能給臣民帶來明確而又長久的好處,所以人們總是期盼名君。就這一點而言,主上您確實不夠稱職,而我此刻的行為,無異於剝奪您邁向稱職的機會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我和臺輔不一樣。臺輔像所有的麒麟一樣,認為王應該行善。”

“所以你們總說過多地采納麒麟的意見,只會讓王朝輕易覆滅……”

“主上,您明白什麽是政治嗎?”

“我想我……”

“您明白什麽是權術嗎?唔,您不會太明白,您拼命地不要權,怎麽會明白玩弄權術的技巧呢。我是行伍出身,吃過一些苦,倒也不完全是因為半獸這個身份。看到此刻的您,就像看到少年時代的我一樣。漸漸地,現實會讓您明白,您現在已經明白一點了吧,不管您的理想多麽崇高多麽清白多麽無私,要在政治上實現您的理想,就不能不弄臟自己的手。要想實現那高潔的理想,就只能把手□鮮血和汙穢裏去……”

有那麽短短的一瞬間,她感到了他掌心的熱度。她知道他的話很重要,但老有些走神,因為她心裏有一種沖動,想把臉埋進這雙手裏痛哭流涕,所以不得不分心抑制。終於,這雙無限地接近了她的手又遠去了。

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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